2017年11月6日 星期一

轉載:緬甸的潛在商機與障礙 (彭博商業周刊 / 中文版)



【觀點】緬甸的潛在商機與障礙
緬甸被不少人認為是下一塊金磚,亦因為民主化、開放市場、羅興亞人等議題,經常在國際媒體曝光。作為一帶一路第一批沿線國家,緬甸的未來,是否能夠保持樂觀?潛力又會否後勁不繼?筆者雖然不是緬甸專家,但也曾到當地考察,深感那就像剛改革開放時的中國。
現時外界對緬甸的重視,主要基於它的經濟潛能、天然資源、地緣政治等考量。根據世界銀行報告,即使緬甸經濟增長率有放緩跡象,但在2015-16年,仍錄得7%增長率,極其可觀。加上民主化改革後,美國不再對緬甸制裁(不少緬甸既得利益者都認為,昂山素姬不過是軍方捧出來向西方拿錢的傀儡),投資者普遍認為這片處女地商機處處。天然資源方面,無論是石油、天然氣、還是礦物,緬甸境內都有豐富蘊藏量,以2013/14年度為例,緬甸生產了價值約40億的天然氣,當中超過35億用作出口。另一例子是中國在緬甸投資興建、但現在被叫停的密松水壩:即使國內電力供應不足,條款仍訂明緬甸要把九成電力賣回中國,足見緬甸的資源,是其重要經濟憑藉,適逢中國崛起,對能源需求大增,緬甸的重要性,必然進一步提高。至於地緣政治方面,緬甸是中美角力一部份,對中國來說,緬甸能成為進口石油在馬六甲海峽以外的替代路線,因而中國大舉投資緬甸,興建各種配套和基建,例如皎漂特區、中緬能源管道等,都有大佈局在背後;對美國來說,緬甸則是「重返亞太」應對中國崛起的一環。凡此種種,都成了緬甸手上的籌碼。
上述議題早已被廣泛討論,但緬甸的其他潛力,可能依然被低估。以人類發展指數(Human development Index,簡稱HDI)為例,除了以收入為主的經濟數據外,亦把健康、教育等指數計算在內,緬甸在2015年的評分是0.556,雖然仍低於所屬「中度發展國家」組別的平均數0.631,但表現已突飛猛進:畢竟十年前,緬甸評分只有0.393。前瞻十年後的數字,可能相當驚人。
其中一個不為人知的商機,可能是博彩業。雖然根據《1899年緬甸賭博條例》,賭博並不合法,但事實上賭博活動隨處可見。《緬甸時報》報道,仰光的金幣遊戲本來只供小童玩樂,卻演變為成人賭博,當局卻視而不見,未有嚴厲執法。緬甸政府更劃出特區容許合法賭博,小至賭檔、大至賭場,一應俱全,除了東盟各國居民外,中國遊客就是第二大客源。就此,《環球時報》曾形容緬甸果敢自治區是一個讓中國遊客「在當地尋找於本國內被視為非法的樂子」的勝地。但與此同時,因為中國賭客經常在緬甸出現投資糾紛,中國官方也發聲明,提醒中國公民不要在緬甸賭博。總之,賭博在緬甸司空見慣,假如能把博彩業合法化、制度化,不失為一個商機和改革機會。緬甸地方政府統計顯示,每間合法賭場每年會繳交2.5億緬甸元(約195000美元)的稅項,對緬甸政府來說,已是可觀收入,還會帶動飲食、交通等行業。然而這方面的阻力亦不小,說到底,緬甸是佛教國家,禁止賭博屬情理所在;雖然可參考同屬東盟的新加坡政策:限制國民賭博、令遊客不受影響,但假如沒有廉潔高效的政府,這類政策亦難以推行。
另一方面,緬甸很可能變得龐大的中產階級,則必然能帶動其他不同產業。雖然緬甸中產階級仍處於起步階段,大多集中在仰光等大城市,但已經顯示了驚人潛能。以汽車為例,從Oxford Business Group引述的數字可見,仰光在2014年的汽車數量,比2007年上升一倍,超過30萬部,反映緬甸人的消費力正在上升,而且有能力負擔奢侈品。緬甸在世界銀行的分類本屬「低收入經濟體」,但在2015年,已被歸入「中低收入經濟體」,反映越來越多緬甸人成為中產。各界對於緬甸中產未來的發展,有不少樂觀預測,例如美國Boston Consulting Group一份報告指出,現時五百多萬的中產,將會在2020年升至超過1000萬。至於如何壯大緬甸中產階層,我們不妨參考亞洲開發銀行一份題為《Myanmar: Unlocking the Potential――Country Diagnostic Study》的報告:該報告認為,緬甸的中產階級要繼續壯大,需要集中發展製造業和服務業,並要從教育和健康質素入手。事實上,緬甸也是朝這方向發展:緬甸經濟開始轉型,出口業所佔比率正在下降,服務業的角色越來越吃重,政府亦開始投放更多資源在社保。以2012年為例,醫療保健預算只佔整體1.9%,但2013年就增至3.9%,雖然整個產業仍主要依靠外國投資,但反映政府也是有意扶植。
然而中產是否發展成熟,不能單看數量,質素亦十分重要。人類發展指數的另一項考量因素:教育水平,卻是緬甸中產、乃至整個國家現時的問題所在。雖然昔日緬甸在英治期間,曾為東南亞教育中心之一,不少華人學生甚至專門慕名到緬甸習醫,但經過軍政府數十年管治,緬甸今天的教育水平已經偏低,而且英語作為大學授課語言,也被緬甸語取代,令今天緬甸人的英語水平遠不及當年。而且因為大學生在8888民主運動的積極參與,令軍政府對大學生有所忌諱,大學更曾被停辦,由質素成疑、認受有限的地區學院取代,教育水平因而與國際脫軌。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一份報告列出導致緬甸教育情況未如理想的原因,包括欠缺學校設施(如培訓老師的機構)、成為教師的意欲不高(近三分二人口在農村,不願意長途跋涉讀書),而且把小孩送到學校的成本,對緬甸人來說偏高,除了學費,還有勞動力的損失(少了家庭成員在田工作)。緬甸現時只有五年強制(小學)教育,與東盟最落後的國家老撾一樣,反之中國、泰國等,都提供十年強制教育。雖然近年基礎教育已有進步,官方認可的小學教師更由60%升到100%,但水平始終存疑,中產和富人家庭,依然喜歡把子女送到國外,美國、澳洲、泰國都是熱門地點。但這些留學生選擇回流的,卻少之又少,昂山素姬可是特例,而且還是特殊機緣下的特例。
緬甸其中一個當務之急,就是要培養人才。以近年開始在緬甸流行的startup為例,表面上機遇處處,好像David Madden在仰光成立的互聯網技術培訓機構Phandeeyar,獲跨國科技公司如Google、三星等巨頭贊助,但很倚靠外來人才開發,反過來又會削弱緬甸人的競爭力。學歷低的另一隱憂,則與急速發展的服務業有關:緬甸的服務業在2014/15 年度貢獻了4%的實質GDP增長,其中又以通訊行業佔最重比例,但服務業要求一定語文能力,若一般國民只有小學學歷,恐怕未能應付第三產業。幸好緬甸亦意識到問題所在,開始重投資源在英語教育,例如開設專業英語學士學位,這對投資者而言自是樂見的。
緬甸在地緣政治的戰略位置,亦引伸出另一潛在商機:港口相關建設。現時緬甸境內有八個主要已發展港口,其他港口亦陸續興建,例如中國有積極態度的皎漂港,它們都有可能變成經濟特區。無論是香港的長和系,還是日本企業,都老早鎖定緬甸港口投資,說不定哪天複製一個小香港出來,亦未可知。緬甸對港口相關配套設施有一定需求,特別是公路:據估計,緬甸需要在未來15年投放約500到1000億美元,用來建設公路,才能追上應有發展,這和「一帶一路」的基建大戰略,可謂不謀而合 。此外,緬甸亦可能引入新型港口運作模式,以增強競爭力,例如近年不少科技公司積極研發電腦化處理貨櫃的技術(如碼頭內的無人貨櫃車),緬甸正是理想試點。
至於華人最關注的房地產,在緬甸的優劣,則言人人殊。本來緬甸的土地都屬國有,絕大部份由政府控制,只有少部份緬甸人能夠擁有土地、並進行交易,但不允許外國人購買不動產。直至2016年,緬甸政府通過Condominium Law,首次容許外國人置業,明顯有意吸引外資。但話雖如此,當中仍有不少限制,例如外國人在整棟公寓的擁有權最多只能有40%,而且法例仍有大量不明確地方。東南亞著名律師行Tilleke & Gibbins曾發表文章,指出該法例可能遇到的問題,例如現時工程都是由政府部門批出和登記,但新例的物業擁有權需要以集體形式登記,那現有批文如何處置,就全不清楚。《Frontier Myanmar》一篇文章為上述問題提供了數字:有超過200個項目在新規定下需要停工,以等待審批 ;此外,法例亦未有清楚訂明擁有人或承租人能否進行商業活動。這些不可測性,始終難予人充份信心。
不過說到底,緬甸商機的最大隱憂,還是錯綜複雜的政治結構。緬甸雖說是民主化,但軍方勢力在經濟上仍有巨大影響力,大型企業幾乎一律由軍方財團持有,例如Myanmar Economic Corporation、Myanmar Economic Holdings Limited等,現政府與他們的合縱連橫,很難為外人盡悉。民主化亦製造了一批新的持份者,不少既得利益集團都學會西方NGO式運作,懂得以民意影響商業決定,目前緬甸國內NGO數量之多,很可能令外資卻步:據亞洲發展銀行估計,目前緬甸的社區NGO數量達六位數字,多少是幌子,唯有當地人才能心裡明白,當地人做生意的手腕,亦絕對不能低估。何況緬甸潛在的族群矛盾,即使不談眾所週知的羅興亞人問題,幾乎在每個資源豐富的地方,都有存在。例如2012年奧巴馬訪問緬甸之際,緬甸軍方正在北部與克欽族交戰,而據CNN 2015年的統計,當時緬甸國內至少有15支武裝與政府對抗。商人「拜山頭」之時,究竟怎樣才不會掛一漏萬,已經是宏大學問。――沈旭暉
作者沈旭暉博士為GLOs集團創辦人、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副教授、新加坡南洋理工學院高等研究所學人、《彭博商業周刊∕中文版》國際關係顧問。研究助理Kelvin Chu、Tat-chi Chung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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