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31日 星期日

争取民主、反对腐败是全中国人民心里的愿望Tiananmen Square, 20 Years Later


Op-Ed Contributors

Tiananmen Square, 20 Years Later

Published: May 30, 2009

Two decades ago, China's largest pro-democracy protests ended when military tanks rolled toward Tiananmen Square and troops opened fire on the crowds. For this anniversary, the Op-Ed editors asked four writers, who were students or working at the time, to reflect back on the event.

China’s Forgotten Revolution


June 4, 1989, means little to young people.

Dance With Democracy


After the crackdown, fear trumped friendship.

‘Here Come the Workers!’


Notes from the protests outside Beijing.

Exiled to English


Why I left my native language behind.


中国 | 2009.05.31

口述历史:莫丽花回忆八九民运

在外界看来,1989年六四事件似乎是发生在北京,尤其是发生在北京市中心的一场惨剧。但从1989年四月中旬开始,中国各地都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北京的冲 击和刺激;到五月中旬,外地进京声援的学生人数基本已经超过北京当地学生。六四镇压之后,各地方当局的镇压烈度也远远超过北京。在这场波及全国的事件中, 来自湖南邵阳的莫丽花,初看去不过是庞大事件中的一个小小的配角。20年后的今天,她回忆说: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张家界,下了乡就听说胡耀邦逝世了。当北京开始闹的时候,邵阳的学生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也 上街游行,但是我们学校一再规定,教师不能参加学生的活动,我当时很听话,每天去上课,看看没有学生我就走了。5月份学生绝食的时候,每天都从新闻中听到 学生绝食多少多少天,这个时候学生上街时我觉得我应该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

争取民主、反对腐败是全中国人民心里的愿望,当北京学生提出这些口号的时候,它很容易得到广大人民的响应,所以我们学校的学生也去游行示威,在广场 静坐。但是有一天,因为绝食我很激动,我觉得我应该表示一点什么,尽管学校三令五申,我还是顶着压力跟着学生上街去。但是跑到半路的时候,一个是累了,再 一个就是我突然想起孩子还在上学要回家吃饭,我还得回家做饭去,所以我就半途而废了,这是我在五月初参加的半次游行。

后来5月19日李鹏宣布了戒严令,这就表明这个政府是以军队威胁人民,那时候邵阳的学生非常激动。有一天正好是我在办公室打电话找一个女朋友,说夏 天来了,我们一起去商店买点夏天穿的衣服,然后就碰到两个学生,这两个学生当时是湖南邵阳师范专科学校的学生领袖,他们两个人非常的疲倦,也非常的激愤, 他们告诉我说,因为李鹏下了戒严令要以军队镇压人民,所以他们决定要到北京去自焚,以生命来殉民主事业。

我是一个不懂什么政治,一下了课就回去做家务带孩子的普通女教师,我当时就结结巴巴地去劝他们:"爸爸妈妈把你们养大送进大学很不容易,你们一定要 珍惜自己宝贵的生命。"但是我这些话都没有用,两个学生非常激愤。劝告无用,我就赶快跑到家里跟我的先生说发生了这种事,我身为教师有保护他们的责任。于 是我就拿了钱包,拿了换洗的衣服和牙刷等物品,然后就匆匆忙忙跑到火车站去,在那里看到那两个学生,我就跟他们一起上北京。

一路上都有各地的学上上火车,上来作演讲,还拿着募捐箱募捐。他们跑到每一节车厢都受到热烈的欢迎,人们鼓掌、捐钱表示他们对学生运动的支持,那时候可以说情绪非常热烈。

跟着他们到了北京已经是5月28日了,一下火车就碰上了北京学生的28日全球华人大游行。游行完了以后我的两个学生就在天安门扎下根来,当时可以领 到帐篷,他们在天安门广场架起了红色的小帐篷,打出了我们湖南邵阳师专的旗子。我当时是在北京的朋友家住,每天到天安门广场看他们,有的时候给他们送盒 饭,因为他们老吃面包,有的时候带他们到朋友家去洗个澡。我还跑了各个帐篷,就像蘑菇一样突然在广场绽放了几百所学校,都是外地来的学生驻扎在那里,而北 京的学生那时候已经累了,从4月份到6月份他们大部分都已经回去了。5月30日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民主女神像的竖立,每天都有政府的广播,人民大会堂政府广 播的声音非常大,请外地的学生在6月3日之前回去,一切免费。我想要是能免费就带着学生回去,已经一个星期了,整天在那里日晒雨淋的晚上睡在地上,学生也 很艰苦,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希望。我就把五个学生左一个右一个的拉回去了。

三号上午就回来了,谁知道我们在北京的消息传遍了大学,那些老师们学生们急切地想知道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说今天晚上我们在一个教室里面举办一个 座谈会,你来告诉我们,这个时候我就把我在北京看到的情况作了一个演讲。当时大概有八十个人参加,我知道当局一直在阻止学生去听我这个演讲。

我们从外电听到了发生大屠杀的消息,当时大家都是泪如雨下,因为我亲眼在一个个帐篷里看到那些年轻的朝气蓬勃的大学生,男男女女大姑娘小伙子在那里 读书在那里等待,他们那种青春的形象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我只不过是早回来了一天,如果我和我的学生继续呆在天安门,可能他们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当天晚上 6月4日我的学生就举办了一个悼念六四死难者的追悼会,在我们师专的大广场。我们青年教师有个教师队,我们排着队入场的时候学生们都表示欢迎,我作为教师 代表第一个上台发言,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就说自己在广场上看到了什么,就说他们在和平地静坐等待,我说他们绝对不是暴徒,然后全场都哭了。

邵阳的大学生决定在邵阳市东风广场举办一次全市性的追悼活动,然后我就不顾一切走向广场,我说我刚从北京回来,我可以证明那些学生不是要暴乱,他们 是在和平地静坐。我就反复地讲,李鹏政府这样镇压学生是犯罪,请大家救救孩子。因为广场上人很多,五个大学加上市民,所以这是影响最大的一次演讲,这也是 我后来判刑坐牢的原因。

学校的领导当天晚上就跑到我家里,对我进行警告劝告,然后就是我父母,我在广场的时候我们家的人在下面堵住我,他们经过历次中共的政治运动都知道中共一定会秋后算账的,但对我来说,我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如果我留在北京留在天安门可能就会打成暴徒,我可能就是坦克下的死者。

不断有消息传来,我有朋友还有学生的家长,都是会告诉我市委在讨论抓我的问题。对我来说逃离就证明我害怕,证明我有罪。但没有罪我怕什么?如果逃的 话离家就更远了,你不知道逃到什么时候。我不承认我有罪,是杀人的人有罪!我记得入狱之前几天,我弟弟跑到我家里,拿着一把麻醉手枪,拿一沓钱,他是做生 意的,"啪"的一声摆到桌子上说:"姐姐,你跟我逃!"我推开它坚决不要:"我不逃!"我就拿着课本去上课,那是我给学生上的最后一节课。

五点钟公安局的一辆小吉普开到我们学校,我正好在办公室,然后他们就走进来说:"现在要收容审查你!"让我签一个字。我说:"我可以到家里拿东西吗?"他们说:"不用,我们会给你送来。"然后,我就跟着他们上了吉普车。

进收容所的人还不能证明有罪就把他关押起来,这个关押的地方非常的阴森肮脏,就像猪圈一样,第一眼看过去就是低矮的小门,进去黑洞洞的就是一个通 铺,通铺上坐着几个女犯,厕所就是屋子中间的一个坑,用一块蓝色的布拦着。整个监狱的气味很臭,每天都是跟各种动物打交道,蚊子啊、苍蝇啊、臭虫啊、跳蚤 啊,晚上睡在通铺上的时候,明显地知道老鼠在你的脸上爬过去。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非常的愤怒,尽管我知道自己有可能被捕,但是真正被捕了还是非常气愤。我 说杀人的人没有受到惩罚,我这个要救救孩子的人反而被捕,所以我第一件事就是绝食抗议。那天正好是收容所一周一次吃肉的时候,我一说要绝食,其他女犯就扑 上来把我的肉菜瓜分了,她们很高兴。

当时来到收容所,我就和那些来自社会各阶层的女犯患难与共了,我一个个问她们的案情,结果发现她们中的大部分人是没有罪的。所以收审制度就成了一个 政府犯罪,胡乱地拘押人的一个制度。比如说一个叫"青嫂"的农村妇女,她正在地里种菜,突然来了几个警察就把她给抓走了,因为她的儿子在外面跟警察吵架, 吐了警察一口,她的儿子一溜烟跑得很快没有被警察抓到,没有抓到儿子,警察就跑到儿子家里把正在种地的"青嫂"抓到收审所,一收审就是三个月啊!"青嫂" 天天在铺上打滚哭叫,家里丈夫生病,田地干枯了,地里的菜都完了。三个月以后出去了,三个月没有人审你,莫名其妙地抓进去,莫名其妙地放出来。

八九年国庆节,大概是为了向国庆献礼,必须起诉一批"六四反革命犯"。这时候正式起诉了,我在国庆节到达看守所,二十四间牢房,女犯是最后一间。我 刚刚去的时候通铺上没有我的位置,十三个人挤在那里。我拿着东西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时候身上的皮带和绳子都要丢掉,因为怕你自杀。好不容易有个人让一块 地方给我住,睡觉的时候只能侧着身子,所以那里很挤,十三个女犯挤在一个通铺上面。这个时候很奇怪,每天听到"叮当叮当叮当"的声音,我就问其她的犯 人:"那边是谁呀,怎么整天叮叮当当的?"她们就告诉我,那是死刑犯。一审判了刑之后,就戴上手铐和脚镣了,这时候他的吃饭穿衣,哪怕睡觉翻一个身都会" 叮叮当当"。我这一辈子没有跟死刑犯打过交道,这个时候我就感觉到死刑犯就在鼻子底下,就在隔壁。

根据他们起诉的罪名我就必须准备,然后我们家开始请律师,当时很多不少年轻的律师都自告奋勇要义务做我的律师,但是当局说必须由他们司法局同意,必 须是党员。我们家请的这位是邵阳第一律师事务所的所长陈秋明,他来见我的第一句话是:"我是党员,我必须听从党的指示,我不能给你做无罪辩护。"我就 说:"那我就不需要你了!"

我们商量了一个妥协的方案,由我自己主辩,我自己来辩护我有罪还是没罪,家人做一些其他的收集资料等对我有利的工作。我生命中非常难忘的一 天:1989年12月24日上法庭的时候,下面一片黑压压的。天气很冷,听众一直在等待,到了下午由我自己辩护。当我为自己作无罪辩护的时候,用的就是共 产党自己的法律,我说我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主观动机,而且我救了学生,所以我在法庭上说应该给我奖励,如果要为此承受历史的苦难,我也责无旁贷!我的母 亲一直泪流满面在那里哭,然后有一位老先生走到我母亲面前说:"你哭什么?如果我有这样的女儿,我要为她骄傲!"

采访人:一通

责编:叶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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