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4日 星期四

(中國)偽裝的盛世 (許知遠): 北京房價一年漲3倍的恐怖


偽裝的盛世
作者:許知遠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12年10月24日
語言:繁體中文


偽裝的盛世,金與鐵的年代。
拖著彩煙的戰鬥機劃過上空,中心的道路被封鎖,坦克穿過長安街,試圖拍攝綵排的日本記者被毆打,警察們四處巡邏,上訪的人群被驅趕,每一個井蓋都再次被檢查,華人明星們聚集在一部電影中為國家權力唱讚歌……炫耀、傲慢、緊張、焦躁、荒誕的氣氛包圍著北京。
  中國的GDP已經是全球第二甚至可能居於全球之首,北京和上海分別塑造出奧運和世博的盛世之姿,中國模式的自我論述也以各種形式捲土再來。但同時,中國流露出巨大的疲態和內在的緊張。
   在坊間充斥著《我們與這個世界的政治協商》以及《當中國統治世界》這些論述時,許知遠敏銳而憂心忡忡的凝視著盛世中國的斑斑裂痕,目光聚焦在閃耀光環之 外的黑暗。他提取每一個切片(事件、人物、故事、情緒),見微知著,檢視出政治制度的僵化和腐爛,官僚系統的貪婪和無為,社會觀念的保守和陳舊。
   胡溫新政十年的正當性,依賴於經濟上不計代價的增長、政治上的瘋狂維穩、社會上鼓譟的民族主義,因此當十年過去後,中國不僅沒有把握住強大的上升潮流, 反而使之變了味道。私有經濟的活力,正迅速被國有企業的壟斷所擠壓;大學教育徹底淪為權力和金錢的俘虜,培養出沒有靈魂的一代青年;市民空間尚未成熟,就 已經被控制、收買,然後自甘墮落;網路沒有轉化為自由表達的途徑,反而變成群眾語言暴力的發洩場。
  這個十年蹉跎成錯失的十年。這個時代是個金與鐵的時代。這個盛世也不過是處處露出馬腳的偽裝盛世。

作者簡介
許知遠
   當代中國最知名的作家、公共知識分子、媒體人和評論家。著有《未成熟的國家》、《祖國的陌生人》、《極權的誘惑》和《一個遊蕩者的世界》。他目前是《生 活》雜誌的聯合出版人和美國《商業週刊》中文版執行主編,同時也為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聯合新聞網和《亞洲周刊》等媒體撰寫專欄。他也是北京著名的獨 立人文書店「單向街」的創辦人。



目錄

壹.中國面孔。他吃力的新角色
玻璃帷幕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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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做個自由的人
失蹤鄉村青年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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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村官的故事
一個忠於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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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版孔融
網民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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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的牛蛙
體制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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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告誡
異議者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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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者用腳投票
外省青年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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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機者的狂歡
庸眾的勝利
貳.所見所思。典型的一天
北京的亢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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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的背後
臨川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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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關村的下午
東莞的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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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隨想
玄武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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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存的榮光
重慶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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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洲的夜晚
另一個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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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上海
香港的政治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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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的民國
集體的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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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的迷霧
秘密的守衛者
參.地震與盛會。中國的熱切與緊張
波蒂略的類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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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與川震
個體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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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的傾向
奧運前夕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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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的另一面
從即刻滿足到即刻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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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壟斷的哀慟
後極權主義天氣
肆.恐懼與無畏。另一個中國製造
另一個轉折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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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維權律師的困境
余杰為劉曉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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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的一刻
內在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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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楊振寧到劉曉波
宇宙塑膠人與艾未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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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權盲人的奇異光輝
從邵陽到香港
伍.憤怒與荒誕。盛世的謠言
冷酷的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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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格的淪陷
花邊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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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與偏見
繁榮與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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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鬆點,我們是大國
十二獸首的敏感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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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烏魯木齊
無法複製的烏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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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擺的中國
還魂的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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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潰敗之火
中國掠奪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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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表象
中國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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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打敗歷史的黨
漫長的前夜

內容連載

  • 內文1
  • 2
  • 3
  • 4

§內文1

壹.中國面孔。

他吃力的新角色
玻璃帷幕後的人
學會做個自由的人

中國面孔。

他吃力的新角色


他遵從的是另外一套政治哲學,要謹言慎行,盡量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鋒芒只是短暫的耀眼,卻可能意味著未來的災難。他領導的這個黨,早已失去 昔日的朝氣和熱情,胡錦濤清楚中國的外部榮耀只是暫時遮住了內部的黑洞,此刻的中國,正像一場賽跑:看成長的速度和內部腐爛的速度,哪個更快。

他依舊未能熟練的使用肢體語言,與人握手時,不會熱情的拍打對方的肩膀,以示親切;他臉上的微笑也不夠自然,不發表慷慨激昂的講話;或許,他也仍 不太喜歡會議上的圓桌,沒有主次上下之分。在超過三十年的政治生涯裡,他遵從的是另外一套政治哲學,要謹言慎行,盡量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鋒芒只是短 暫的耀眼,卻可能意味著未來的災難。

探討、爭論、說服、和解,不是他所奉行的這套哲學中的要素。北京人民大會堂的布置表明了一切。主席團高高在上的陳述,接受台下的追隨與讚賞,質疑與反駁是不能公開表達的,最多只能私下而行。而在他學習與工作過的學校、工廠、地方政府,它們的會議廳,都像是大會堂的縮小版。

但他也知道,當他說話時,整個世界都要豎起耳朵傾聽,他是這個人口最多、似乎擁有無限潛力的國家的領導人。在倫敦召開的G20會議,則經常被玩笑 式的說成G2,他和那四個多月前剛剛當選、比他差不多年輕二十歲的美國總統,才是主角。正是中國的生產和美國的消費,推動了全球經濟,以至於一位歷史學家 創造了Chinamerica一詞,用以形容這兩國的相互依存、和世界對它們的依賴。

這場危機減損了人們對於美國的信任。它仍是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還有一個魅力四射的新總統。但他雄心勃勃的拯救計劃似乎倍受挫折。更重要的是,人 們懷疑是不是這個國家長期依賴的制度與哲學出現了問題。滿腮鬍子的卡爾‧馬克思的頭像和他對資本主義的惡毒詛咒,曾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桶,如今再次被供奉 在預言家的牌位上。而美國資本主義似乎只會不斷孕育出馬多夫(Bernard L. Madoff)式的惡棍?

中國,卻可能代表著某種新的希望。是的,對於大多數旁觀者來說,它仍是個謎。不用說它在漫長的昔日歲月,即使是過去的三十年就已讓人瞠目結舌。人 們先是覺得這是個被革命熱情左右的烏托邦,人人心中充滿單純的理想主義。「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光這個名詞就讓西方生活沉悶的資產階級們心動不已。但當 真相被揭露時,人們才恍然這個國家蘊涵著這麼多悲劇和殘忍,在信仰與樸素的背後,原來是如此的非理性和匱乏。

不等外來者消化這種驚奇,新的驚奇又發生了。這個國家口頭上仍大談馬列主義,卻一頭扎進了市場經濟生活。昨天還在割資本主義尾巴,此刻已是張開胸 懷擁抱來自美國、日本、歐洲、香港、台灣的資本家們。它像是資本主義世界虔誠的新學生,一心惡補丟掉的功課。而世界也覺得中國變了,它和別人一樣了,既然 它接受了市場經濟,那麼也會接受民主政治和新聞自由吧。

可是,天安門事件發生了,它似乎仍是那個頑固和殘忍的中世紀國家,它將再次回到封閉而壓抑的年代。但變化又發生了,它加快了融入世界市場的腳步, 進步速度讓人應接不暇——昨天還是一名剛入門的學生,今天似乎就已是一名優秀生。亞洲面臨金融危機時,中國已像是半個拯救者。它的能量如此驚人,以至於似 乎能跨過一切障礙。

而現在,那個最傲慢的老師也出錯了。這個老師曾以為自己是能力與道德上的雙重楷模,如今卻發現自己的內部也問題重重。而中國的奇蹟似乎仍在繼續 ——它聲稱要保持八個百分點的經濟增長,並對未來充滿信心。而這種信心,看起來也鼓舞和震驚了世界。它開始大規模國際擴張,收購礦山與油田。它的央行行長 甚至呼籲改變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的角色。

在國家舞台上,這個國家很少以這樣明確的姿態示人。它的領導人在三月底抵達倫敦時,像是一場世界新秩序的預演。正如一位長期的中國觀察者所說:「傳統上,中國在國際舞台上是被動的,是一個聽眾,而不是意見領袖,但這次不同了,中國想要確保外界聽到自己的聲音。」

中國真的如此強大了嗎?抑或這只是一場語言的狂歡?世界曾經如此談論過日本,也這樣談論過網路的熱潮,或是不可一世的投資銀行業。當處於泡沫中時,人們看到的是繁榮、強大,而內部的種種問題被遮蔽和忽略。但當臨界點到來時,一切就都變了,所有的憧憬變成了苦澀。

當他享受著國際舞台的矚目時,必定也為此而憂心忡忡吧。他知道自己的優勢:作出決定時,不太需要考慮國內的對手——沒有呱噪不休沒完沒了的反對派,沒有挑剔尋找事端的新聞媒體,而大眾則是容易被操作的群體。

 但他也知道另一面的中國。他在中國最貧窮的省份工作過,知道那裡的故事絕非是人們知道的中國奇蹟。他也閱讀內部的報告,知道每年數萬起的群體性抗議事件。 他也知道,政府內部的潰爛有多厲害,人人都在為自己的私利打算,他領導的這個黨和政府,早已喪失昔日的朝氣和理想。即使是最富有同情心和勇敢的政策,都經 常被龐大的官僚系統所扭曲和吞噬,最終消失於無形。

所以,他清楚外部榮耀只是暫時遮住了內部的黑洞。此刻的中國正像是一場賽跑,看成長的速度和內部腐爛的速度,哪個更快。他清楚這一切,或許經常深 感無力,並在榮耀與黑暗中搖來擺去。這一切呈現為他熟悉而安全的肢體語言和表情:他與人握手時,不會熱情的拍打對方的肩膀,以示親切;他臉上的微笑也不夠 自然,不發表慷慨激昂的講話。

玻璃帷幕後的人

×他們是中國精英階層的縮影,臉上掛著類似的謹慎和驕傲,講話時英文和中文混雜使用,他們生活在玻璃帷幕的辦公室裡,冷冰冰地從玻璃窗後打量這個國家。像是一群無根的人群,並以脫離這層土地而自豪。不願把已經獲得的財富和教育轉化成更大的社會進步。

當我進來時,牛肉已烤得吱吱作響。他們不能喝酒,要準備下午的會議。簡單的寒暄過後,他們開始談論美國的大選,希拉蕊‧克林頓能獲勝嗎?然後就是 中國官場內的秘聞。我的這幾位朋友都畢業於世界名校,為跨國公司或國有金融機構工作,生活中相當一部分時間在飛機上度過,我對面這一位下週要去非洲,她的 銀行要在那裡拓展新業務,中國的影響力在那塊大陸上繼續延伸和深入。

這家餐廳位於北京的金融街。當金融街在十年前展開起雄心勃勃的規劃,將那些民宅推倒、建設冷冰冰的鋼筋、玻璃大廈時,它的夢想是終有一天可以和紐約的華爾街、倫敦的金融城、香港的中環匹配。

當你從擁擠了太多車的西二環路上拐進金融街,你會為眼前的景象震驚。那些突兀而起的大廈銀光閃閃,它們之間是大片的綠地,街道乾淨整潔,日光下的 那一排餐廳、咖啡館顯得懶洋洋的,那座巨大的連卡佛商場的外牆上,掛著迪奧香水(Dior)的模特們的冷漠面孔……週一到週五的午飯時,大批穿著一絲不苟 的黑色西裝和套裙的人行走其中,他們用臉上掛著類似的謹慎和驕傲,都用黑莓手機,談話時,英文和中文混雜而用……

週末時,這裡像一座空城,銀行家們消失了,它變成了時髦年輕人的約會之地,他們喜歡這些落地玻璃窗的餐廳,他們在這裡展示自己,熱衷於被別人觀 看。我有時會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發呆,不知為何,這片區域經常讓我想起黃仁宇對於國民黨軍隊的描述。黃仁宇說那些先進的美式裝備像是異質的力量,它壓垮了那 些中國軍隊。而眼前的金融街呢,比起那個被雜亂而喧鬧的人群所包圍的中國社會,它像是一幅超現實畫面,像是那些貧窮家庭在牆上所掛的洋房別墅的掛曆,他們 附著在中國社會的表層,誘惑著其餘的人們。

我的這些朋友生活在玻璃帷幕後的寫字間裡,這些玻璃牆是單面的,裡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卻只看得到反射過來的光芒。他們的主要工作是處理資訊與資金,金錢從未像今天那樣抽象過,成億的資金在他們手中流淌過,卻可能僅僅與鍵盤上的敲擊相關。

談論金錢、憧憬金錢、憎恨金錢,是中國社會過去幾年中越來越高亢的主題。伴隨著股票市場的狂熱,各類物品價格的上揚,不斷新湧現出的億萬富翁,一 家又一家公司破紀錄的IPO(初次公開售股),社會中瀰漫一種既癲狂又沉悶的氣氛。人們為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這麼驚人的金錢積累而癲狂,沉悶是因為人們 只關心這一個話題。

我的這些朋友被稱作時代的精英,他們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幫助中國企業在海外上市。我搞不清他們的工作細節,每次閱讀財經報紙的上市招標書的廣告時, 我就覺得頭暈。但是我記得那些金光閃閃的公司名,摩根士丹利、美林、花旗、高盛、瑞銀,這些名字不斷以各種方式和中國的國有企業、私有企業結合在一起,然 後在紐約、倫敦、香港表露他們的雄心,募集大批資金,登上報紙頭版。

他們的收入高得驚人。就像昔日的石油、汽車業是收入最高的行業,今天的金融公司則是最賺錢的公司,年輕人期待進入其中。大學畢業生的擇業現狀就像 是中國社會的縮影,英語流暢、反應敏捷、如願被一家跨國銀行錄取的二十二歲年輕人的年收入是七萬英鎊(約十四萬美元),而剩下的大部分同學則在為四千元人 民幣(約五百美元)月薪而憂心忡忡。
 在大部分時刻,和這些時代精英交談,感受是複雜的。他們了解很多金融術語,長春藤盟校、世界五百大公司、英文雜誌的封面人物,當他們談論美國總統大選時, 其熱情彷彿自己正是選民……他們屬於那一小群全球化的精英,分享同樣的語言和品味,以今日在紐約、明天飛巴黎的旋風式生活而自豪。在這個以資訊、流動性重 新劃分的世界裡,他們佔據了領先的位置。但是,和他們進行深入談話卻又是困難的。他們習慣從一個名詞跳到另一個名詞,就像他們每天要處理的海量資訊一樣, 繁多、忙碌,卻沒有一致的邏輯和更深層的情感。他們對於自己的國家也沒什麼興趣,中國經常被混同成「中國概念」,它可以被用來在市場中定價。像是一群無根 的人群,和腳下的土地沒什麼關係,並以脫離這層土地而自豪。他們冷冰冰的從玻璃窗後打量這個國家,但單面玻璃卻不會讓外面人注視他們。

他們就像是整個中國精英階層的縮影。這個階層接受過最好的教育,在中國經濟繁榮中受益,突破了傳統的文化與地域界限,但他們卻同時也是過分技術化 的,不管是國際資本、還是國家壟斷資本,他們都可以在與其合作中獲得成功,保持自己的舒適生活。但是,他們卻不願意走出那個相對封閉的小世界,將已獲得的 財富和教育轉化成更廣闊的社會進步……

學會做個自由的人

在國外最大的收穫,他對我說,「是學會做一個自由人。」中國像是一齣遙遠的戲劇,他可以暫時不用掙扎其中。我們在深夜的街頭分手,帶著各自的希望與困惑。或許,我們以為自己是命運的演員,其實仍不過是旁觀者;以為自己是個自由人,其實不過是另一些看不見的力量的傀儡。

要學會做個自由的人——他的話安靜卻堅定,像是這家湖南餐廳的意外闖入者,但很快消失在周圍鬧哄哄的氣氛中了。

我們該有兩年沒見了吧。兩年前,我們在香港的駱克道上的一家脫衣舞廳裡,一邊喝虎牌啤酒,一邊看著那些膚色微黑、身材豐滿的女人們在舞台上扭動腰肢。那時,他還在為一家設在紐約的基金會工作,我們談了一整晚的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和他的開放社會理論。

他和我是同齡人,畢業於復旦大學,九十年代中期進入新聞業後,很快以一手漂亮的評論文章聞名,五年前,他是南方一家聲譽日隆的國際新聞報紙的主編。但一篇意外的政治報道,讓這張報紙關了門,這一事件也標誌著在二〇〇一年短暫的寬鬆之後,一個更嚴格的媒體管制的時代的到來。

他前往美國讀書,在那裡生活了三年。在偶爾的通信裡,他談論正在閱讀的著作,他尤喜歡約瑟夫.埃利斯的那本《建國之父們》(Founding Brothers: The Revolutionary Generation)——能將小說式的敘述與歷史分析如此巧妙的融為一體。他說,在這裡他成為一名徹頭徹尾的旁觀者,看著冬至春來,找房子、裝衛星天 線、寫英文簡歷,中國像是一齣遙遠的戲劇,他可以暫時不用掙扎其中。

「那三年我最大的收穫,」他對我說,「是學會做一個自由人。」我明白他的意思,在之前的十年記者生涯裡,他和大多數人一樣,被深深的捲入一種制度 和意識形態之中。即使他們選擇的是反對的立場,一心要打破這種體制與意識形態,但在這反抗中,他們的思維卻陷入了另一種局限——一切都圍繞反對展開,他們 以追求的名義開始,卻發現自己成為一種不自由。

在紐約,他體驗到束縛不再後的自由。但是,中國又像是他生活裡永遠的誘惑。每過一段時間,他就要衝到唐人街,但呆不上半個小時,他又頭也不回的離 去,他受不了這嘈雜與失序,當來到乾淨、整潔得多的意大利人社區,他會長歎一口氣。他還在紐約的華人新聞機構服務過,但其中的瑣碎與偏狹,則是另一種難以 忍受。

一年前,他回到了上海。紐約寬闊、豐富、充滿了智力上的刺激,他卻找不到自己。但上海似乎同樣如此,一年來,他已換到了第三份工作,網路公司、雜誌,如今又是一份報紙。「沒有太大的意思,」他覺得新工作仍舊不理想,「受限太多了,這不能講,那不能說。」

他穿著寬鬆的白色毛衣,一瓶酒之後,我們的談話越來越激動。我們說起了林語堂與胡適,《紐約客》和《大西洋月刊》,我感覺得到談話中一種深深的沮 喪感。他看到過外面的世界,知道此刻的中國與它們相距有多麼遙遠,他也知道我們這一代人與民國那一代人的相距多遠。「他們是世界級的人物,生活在傳統與現 代交替的年代,」他說,「而我們這一代人是在斷裂與荒蕪上成長起來的,成年之後才開始學習常識。」

這些感慨與這到來的夜上海,顯得格格不入。街頭的梧桐樹葉已飄零落地,巨鹿路上的酒吧已經開放,閃爍的霓虹燈散發著讓人既亢奮又酥軟的誘惑。

 這或許就是此刻的中國吧,思想的苦悶與壓抑,和感官上的鬆弛與誘惑,是一個硬幣的正反兩面,它們造就了一個畸形、荒誕的社會。我們也談到仍被扣押的劉曉波 和《零八憲章》,這一消息被淹沒在官方對改革開放三十年的轟炸式宣傳中。三十年過去了,人人知道小崗村的承包責任制和十一屆三中全會,卻沒人再提到西單民 主牆和魏京生。更年輕的一代知道鄧小平一九九二年的南巡,卻不再清楚三年前天安門廣場上的悲劇。它們所代表的各自力量的興衰,導致了中國悲劇性的運行軌 跡。

我們要一味去指責這個時代的愚蠢、制度的醜陋?即使,這個制度轟然而塌,它就意味一個新世界的到來?人人在其中可以體驗到生命的美好?

一個真正的自由人,是不該把自己的命運置於歷史傳統、社會制度的控制中,將一切不幸歸咎其中。也不該將未來,都寄望於一種全新的制度上,那樣只會收穫來無窮的希望。六十年前,一代人不都曾心懷如此期盼,結果卻陷入了無窮的失落。

我們都是溫和的人,都沒有足夠的勇氣和耐心去成為一名鬥士。但是,生活在這個制度中,我們又都感到深深的壓抑和不安。是大聲表達你的抗議,還是盡力建構一個自由、公平的小世界,我說不清哪種方式更重要或是更有效,看起來,它更像是由於不同性格所帶來的個人選擇。

我們在深夜的街頭分手,帶著各自的希望與困惑。一年結束了,這些老問題還將伴隨著我們進入新的一年,似乎誰也找不到確切答案。或許,我們以為自己是命運的演員,其實仍不過是旁觀者;以為自己是個自由人,其實不過是另一些看不見的力量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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