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2日 星期六

艾未未:十年之後,中國社會和十年前沒有發生本質的變化。 Yiwu Liao《地震瘋人院》:汶川大地震十周年:掩蓋真相與傷痛的紀念




專訪艾未未:「中國沒有發生變化」

10年前的那一場巨震,不僅奪走了數萬人的生命,也改變了藝術家艾未未的人生軌跡。10年後的今天他表示:當年地震後遺留下的那一串問號,至今沒有一個變為句號。
德國之聲中文網:想起當年的12 日,您最先會想到些什麼?
艾未未:汶川地震是一場自然災害,但是由於發生在汶川,它所涉及的問題卻是中國式的。有近七萬多人的死亡,他們的死因是什麼,死於什麼樣的情形下,死者是怎樣的身份?這類死亡中有多大的比例是由於自然災害,是必然的,不可預防的?又有多大的比例是人為的,是跟政府有關的?這類問題從來沒有得到過解答。
在中國的自然災害中,受災情形和災後搶救工作,是在一個相對封閉,甚至保密的,嚴格控制的情形下完成的,致使對歷次災難都沒有一個清晰的解答。不只是5•12汶川地震,唐山地​​震也是一樣,到底多少人死亡,死亡的原因是什麼?從來沒有得到解答。
這裡涉及多重問題。首先,在自然災害中,政府是否可以採取有效的預防和災後的控制措施,在哪些方面該由誰承擔責任,是任何類型的災難或者損失中汲取教訓的首要條件。如果我們不能從這樣巨大的生命和財產損失中,發現一些基本的原則性的問題,那麼,就不可能從中汲取教訓,同樣的災難會一再重復, 人類就根本沒有發展可言。
調查志願者的調查日記,申請政府訊息公開,種種努力,包括譚作人案引致的我的頭部受傷。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歸結為一個問題,就是對事實是什麼的追究。追問真相在中國是危險的,因為政府是唯一的事實,在中國,最大的事實就是這個政府的存在,它是不透明的,不能夠真正還原事實,將​​事實公佈於公眾,或者引發社會爭論。一切取決於誰是此時此地的政策制定者,取決於中央的某個指示精神,這些東西遠遠強大過人的生命和災難的真實性。所以5•12汶川地震最基礎的問題是"到底發生了什麼?",而這個問題至今仍沒有解釋清楚。
德國之聲中文網:有很多人和機構至今還在為汶川地震中的死者、學生和家屬奔走維權,尋找答案。您一直在關注的有哪些?
艾未未:我對後來的情形沒有關注,我們自身就是一個機構,堅持每天將當日遇難學生的生日放在推特上,這樣做了7年之久,無一日中斷。我們還做了幾十萬字的政府訊息公開申請,但是無一得到解答。我們做的努力可以說是最徹底的,到最後已是無言可說。我遭到到暴力對待,引發了和政府之間的激烈的沖突,我在這個問題上很絕望。
德國之聲中文網:您最後一次去當年的震區是什麼時候,當時有什麼印象?
艾未未:地震後,我去過震區一次,去了震區的大多廢墟。救援工作已經基本結束,處於半封鎖狀態。很多屍體沒有挖出來,大多數屍體在沒有被家屬辨認的情況下就被倉促掩埋了,整個處理過程顯得無序、混亂,完全沒有盡到一個負責任的政府應該盡的責任,這是我的印象。
德國之聲中文網:許多人認為,汶川地震之後的公民調查是藝術家艾未未以行動者形象首次出現。十年以來,你也陸續關注了許多話題,楊佳案,上海大火案,錢雲會之死,歐洲難民危機等等。這一切背後,是否都有汶川地震的影子?那場地震,讓艾未未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列後續活動的一個前奏。
汶川地震"公民調查",可以說是第一次在中國社會發展歷史中真正稱得上的公民運動,它有明確的動機、原則、有組織和行動,有明確的口號:"尊重生命,拒絕遺忘",從網路上公開徵求志願者參與實地調查,將調查日記每天放網上公開,通過網絡傳播。我們接觸到大量的遇難者家屬,採訪了數百人,形成多部紀錄片,取得了階段性的調查成果。調查出5196名遇難學生名字和他們的生日,這是一次完善的調查活動和網路上的社會運動。這樣的調查是在早期網路形成後,中共政權的網絡控制沒有形成今天這樣的系統化。可以說,這是中國政權成立後,至今為止,最後一次成功的公民運動。之後,我們做過若干努力,侷限於小範圍,影響力較小,遠不及"公民調查"形成的全社會的關注。
我在多年以後的歐洲難民危機的介入,延續了我做5.12前期調查的模式,大量研究,實地考察,積累了經驗,取得了些成果。無論是紀錄片或者是採訪,大量議題在社會層面展開討論,有準備、步驟地完成。與現實政治直接接觸和較量。
德國之聲中文網:汶川地震10 週年,您當年關注的哪些問題至今還沒有答案?
艾未未:汶川地震,自始至今,我們關注的問題都沒有答案。這些問題包括,地震之後的受難者是誰?什麼是受難的直接原因?公安、教育、民政、學校、警察和救援武警,他們在各個層面中,應盡的責任和責任的履行程度;官員和建築的腐敗問題,豆腐渣工程的責任人問題,受難者的處置,和受難家屬的訴求是否得到合理的回應和安置。所有的家屬都受到"維穩"打壓,打壓程度是難以想像。種種有關事實的問題,沒有一處得到解答。
德國之聲中文網:中國官媒新華網在汶川10 週年之際發表了題為北川這十年:生活更好是對逝者最好的紀念的文章,指出從來沒有遺忘,只是在時間的流逝中,努力地開始新生活,也許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您覺得,汶川10 週年之際,怎樣才是對逝者最好的紀念?
 艾未未:對汶川最好的紀念是"尊重生命,拒絕遺忘",這也是"公民調查"最初提出的。"尊重生命"是說,每一個生命的價值是和倖存者的生命價值聯繫在一起的,我們必須調查清楚死者是怎麼死去的,誰是責任人,這一點沒有做到,其他可以說都是扯淡。"拒絕遺忘"是我們對事實和歷史的態度,不僅是針對汶川,而是對中國歷史上所有讓人民生命財產損失的災難,政治或是人為的,各種類型迫害之下的受難者,都要有清晰的解答,因為他們都是聯繫在一起的。一個政權或者一個政黨,在這些問題上不能夠給出清晰的答案,它就不是一個正當的、合法的政權。
德國之聲中文網:地震一週年接受《南風窗》採訪時,您曾說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眾人對類似事情的態度都是,先是期待,因為因得不到答案而鬱悶,然後放棄,然後埋怨。然後就是覺得沒有辦法,我們的世界只能這樣。這個時候,我想也許並不一定是這樣,今天政府也是我們的一部分,我們也是政府的一部分;社會是我們的一部分,我們也是社會的一部分。每個人承擔的,覺悟也好,意識也好,所作出的行動也好,都在表達我們希望社會是什麼樣。"  您現在是否還這樣認為?十年之後的中國社會和十年前又有什麼不一樣?
 艾未未:十年之後,中國社會和十年前沒有發生本質的變化。中國社會可能更加富裕,或許更加娛樂化,但是社會對事實和公正的認識並沒有絲毫的改變。中國百姓從來不是社會的一部分,中國的政府也從來不是社會的一部分。因為,這是一個極權政府,它的生存方式,就是將非人性的原則強加於社會現實中,民眾僅僅是接受這個現實的載體,在這個問題上,中國沒有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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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wu Liao

十年之後,那次災難究竟有多少人喪生也沒有明確的數字。目前流亡德國的作家廖亦武當年正在四川,他在震後第一時間就趕往災區各地採訪、記錄,並將這些記錄收錄在《地震瘋人院》一書中。他接受本台電話採訪時描述當時的情形:


廖亦武:“我當時出了一本書:《地震瘋人院》。我(在災區)前前後後跑了近一年。對當時的情景當然印象深刻。”


法廣:十年之後再回想,給您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什麼?


廖亦武:“最深印象……第一,那一年我在劉曉波主辦的《民主中國》上連載(《地震瘋人院》),還沒連載完,劉曉波就被抓了。這給我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當時四川的地震氛圍還很濃,很多人還住在災區里。我們也還都在跑。”


“還有一個深刻印象是我曾經採訪了一位災民。採訪她的時候,她的女兒剛剛被從一個地震廢墟里挖出來。在這之前,政府對她說她的女兒死了,找到不到。她堅持認為她的女兒就埋在那些廢墟里。政府不理會她,讓她去火葬場去找。她前後找了二十多家火葬場,都沒有找到。有一天,廢墟上面出現大片蒼蠅,就像地毯一樣,一大片。村民強烈要求再去挖那片廢墟,結果發現兩個抱在一起的女孩兒,都成骨頭架子了。那個母親從女兒的腰帶上認出了自己的女兒,因為是她親手給女兒季上的。採訪的時候,自始至終,她一直在哭,喊“我的女兒啊……”,就一直哭,直到暈過去,苦了有幾十分鐘。我的錄音機從一開始就開着,一盤磁帶兩面錄滿了她的哭聲,沒什麼其他內容。第二年我再去採訪她,這位已經四十來歲的婦女又懷孕了,我再讓她講講女兒的事情,她就不願說了,完全是政府說的那一套:要開始新的生活……我當時就想,人的記憶其實忘得很快。有些東西如果不及時記錄下來,說不定當事人本身此後也不再願意提起。“


法廣:您在這本《地震瘋人院》里提到您去災區走訪的過程中,有時候感覺像是進入了敵戰區: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廖亦武:“我第一時間趕到那裡時,政府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我進去(災區)之後,那些地區就完全成為禁區了,因為裡面死人太多了。比如在映秀,有一個萬人坑,屍體一具一具地向里扔。那裡就完全不讓(外人)進了。政府把(這次地震)定為“汶川地震”完全是胡說八道,是在吸引(轉移)人們的注意力。重災區應該是都江堰、映秀、北川等這些屬於龍門山斷裂帶的地區。所以,這些對世界輿論完全是一種誤導。汶川那邊沒有像這些地區大面積地死人。“


“而且,現在我們知道的官方公布的數字說六萬多人。但按照大家的估計,起碼有十幾萬人,哪只六萬多。(官方)根本沒有做認真的統計。有些人就直接刨個坑,扔在裡面埋了。有些廢墟,映秀那邊有些廢墟連刨都沒有刨,根本就無從統計。政府也不做這方面的工作,就草草給出一個數字。我看到甚至有些紀念這次地震的文章還有人認同這個數字,說有六萬多人死亡。當時哪怕是看電視 當時,政府每天都在公布數字 ,就根據這些公布的數字,死亡人數也不止六萬多,當時好像說是八萬多……但是民間普遍認為,有十二萬到十五萬人在這場地震中死亡。”


法廣:(汶川)官方現在將5月12日定為“感恩日”。您當時在災區採訪、調查的時候,近一年的時間裡是否看到哪些人和事可以和“感恩”掛上鉤?


廖亦武:“沒有什麼可以和“感恩”掛上鉤。完全是莫名其妙。我對此也不感興趣。感恩?感恩誰呢?難道要感恩習近平么?”


“重新看看我那本《地震瘋人院》,我倒是覺得這種慘痛的紀錄就是再過十年拿出來讀,也仍然還有意義。”


民間紀念活動遭到禁止與打壓


汶川大地震十周年,中國政府對民間的紀念活動也噤若寒蟬。成都秋雨聖約教會原本計畫在12日為死難者祈禱,但該教會主任牧師王怡在11日晚間即被警方帶走,不知去向。他的妻子也被困在家中,而教會近百教友12日上午也在前往教會時或被警方帶走,或被困在家中,不得外出。













要聞解說 - 汶川大地震十周年:掩蓋真相與傷痛的紀念


今天是汶川大地震十周年。2008年5月12日下午,一場里氏7.9及的強烈地震奪走了數萬人的生命,其中至少5千人是還在學校讀書的孩子。十年後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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