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30日 星期四

訪談 Christopher K. Johnson:習近平強勢重塑中國政治規則

時報看中國

訪談:習近平強勢重塑中國政治規則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俄羅斯烏法召開的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上。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俄羅斯烏法召開的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上。Pool photo by Brics
習近平對中國政治規則的改寫究竟多徹底?自從2012年11月成為中共領導人、2013年3月成為國家主席以來,他一直在國內外推動積極有力的議程。但是他的權勢有多大、變革力度有多大?專家們對這個問題存在不同意見。有些人認為,儘管開展了一些自誇式的宣傳,他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像前任胡錦濤一樣,受制於同樣的局限、約束和利益集團。
但是,華盛頓國際戰略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克里斯托弗·K·約翰遜(Christopher K. Johnson)和其他一些學者卻認為,習近平的權勢明顯比幾位前任更強大,而且他正在重塑中國政治的規則。在《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的一篇文章中,他和他的同事甘思德(Scott Kennedy)表示,習近平有力地重申了中共的作用。約翰遜在這裡解釋了這個觀點:
問:從很多方面來說,如今的中國政治十分詭秘,更甚於以前。有鑑於此,我們對中共運轉方式的了解有多少呢?
國際戰略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克里斯托弗·K·約翰遜
Courtesy of Christopher K. Johnson









答:習近平對體製做出的改變,已經讓所有人都更難了解這一點了——包括那些和他非常接近的人。因此我感覺,沒有人完全知道習近平在想些什麼,我想他很喜歡這樣。這是他的個性中一個毛澤東似的元素,他喜歡讓每個人都感到不安。他基本上每週做一次新的政策講話,讓每個人猜測他的意思,並且力圖跟上形勢。所以,現在肯定是比以前更難了解政策面的走向了。
至於誰在掌權,這種不透明的局面讓人真的很難弄明白,比如其他政治局常委有多大的影響力。除了 ​​(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王岐山及其張揚的反腐活動之外,真的很難搞清楚這些人的影響力到底如何。
但是有些時候,事情就明擺在眼前,我們也不必強調這件事的難度。肯定有一些看得見的事實,顯示習近平掌握著大權。
首先,他做到了前任們嘗試過但沒有做到的事情——比如設立國家安全委員會,在軍隊中大舉反腐,組建了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所有這些事情,我認為其他人都是做不到的。有人說,這一切不過是中共黨內權貴階層的巨大共識,我不同意這個說法。
還有他重塑重要的外交政策和國內政策的能力。他能做到這些,尤其是在他任期之初,就表明他有了相當大的權力。
問:您文章的總體觀點是,不僅習近平個人的權力與前任相比增強了,而且共產黨的重要地位回歸了,也變得更強大了。標誌有哪些?
答:你能看到他在用很多方式重新強調黨的作用,無論是在部委甚至非政府組織中,重新重視黨委的作用,還是成立新的領導小組。這些領導小組所起的統領性、協調性作用,過去是由不同機構承擔的。在經濟政策的管理方面,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在某種程度上取代了國務院。
我們還能看到其他一些跡象,比如黨控制下的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正在遠更直接地進行政策管理。不是真正的執行,而是給出更多指示,因為執行的任務最終還是要交給部委。過去,該小組的作用實際上是籌備一年兩次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並在五年計劃起草委員會的管理中扮演重要角色。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太多的作用了。現在,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劉鶴的領導下,他們大量增員。而且這一次,在第十三個五年計劃的起草中,他們顯然比起草十二五計劃時更親力親為。
我們還看到中共本身變得更加公開,舉行新聞發布會,公佈領導小組的活動,至少是概括總結。這麼做既是為了公開分享信息,也要讓體制內的每一個人了解掌握權力的是誰。
最後,習近平似乎一上台就否決了鄧小平在80年代提出的改革號召——將黨政職能分開,以製衡黨的權力。在隨後的三十年裡,這成為了黨內的一場持久戰,但習近平斬釘截鐵地站到了有利於黨的這一邊。
問:不過,關於為什麼這樣做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答。如果想重振國家機器,可以通過為現有安排注入活力的方式來實現。但聽起來,你好像看到了不一樣的做法,也就是重新確立黨的特殊地位。
答:這基本上是習近平的思想核心,也是他這麼做的主要動力,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習近平的自我看法。他將自己視作成就歷史的人,甚至是共產黨的救世主。
他在共產黨面臨發展困境時掌權。我們看到他上台以來大力發展意識形態和宣傳領域,以便宣告共產黨政權的歷史分為三個階段,每一階段為30年:毛澤東時代、鄧小平及其他人的時代,然後是習近平時代。他認為自己身負重任,希望確保黨走在正確的軌道上。
還有一個更宏觀的問題。他覺得這個體制及整個社會需要更強的紀律性,而他將共產黨視作制定並執行紀律的主要力量。
另一方面,他是一名傳統的中國領導人。很多觀察人士在胡錦濤時期逐漸確信,黨內民主及他們做的其他一些事情說明,他們正在朝著更大程度的制度化方向發展。現在看來,這些其實是一個孱弱的領導人在竭盡所能地利用自己手中的牌,基本止於空談。如今,回到了由能夠行使權力的傳統領導人執政的格局,他們就在很大程度上回歸了老一套。
這是習近平的另一項特點。我覺得他的理念並不一定包含很多共產主義思想,而是體現了不少列寧主義思想,特別是列寧式的黨的組織結構,以及有關控制關鍵的權力槓桿的思考。
看看到目前為止曝光的各種“打老虎”的反腐案件,就會發現共產黨體制內有一些不響應中央控制的非常重要的權力中心—— 周永康掌管的安全部門、令計劃領導的辦公廳,當然還有徐才厚和郭伯雄掌管的軍隊。調查顯示,有很多事情發生,黨中央對關鍵的權力槓桿卻沒有控制力。
問:這對中國的運行方式有什麼影響?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個日益複雜的經濟體和社會仍舊需要通過政府和國務院運行。既然有這麼多權力集中在共產黨手中,那是不是意味著必然會有運轉不良的問題呢?還是說,它可以通過可能被西方人低估了的方式發揮作用?
答:在一定程度上,兩者皆是。可以從幾個方面看到這種困惑和失衡。一個就是官僚機構對他們應該做的具體事情頗為困惑。在胡錦濤時期,你打開國務 ​​院的組織機構圖就會基本明白權力的分配。你可以去找國務院部委或監管機構的負責人,便能很好地感覺到他們給出的答案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現實和政策的大方向。
如今就遠沒有那麼確定了。我自己肯定看到過這種情況,也從其他人那裡聽說了很多故事。例如有人去找負責監管特定事務的國務院工作人員,他們會告訴你一些事情,但幾週之後就會暴露出,這是完全錯誤的。你發現他們並不是決策圈的人。
不過,也有與之大相徑庭的情況發生,就像最近股市的動盪呈現出的那樣。這很可能是體制按照習近平及其同伴的意願發揮作用的例子。
我們看到的是國務院方面做出了混亂的過度反應,缺乏協調、極其草率。但接下來,大概是領導小組——財經工作領導小組,或者,更可能的是改革領導小組——介入其中,把相關人員湊到一起拿主意。因為後來,差不多就是同一天裡,財政部、中國人民銀行,乃至保險監督管理委員,紛紛站出來支持穩定股市的舉措。很明顯,體系中有人施加了巨大的影響,而這個人只能是習近平。
這就形成了一個例子:現實似乎是,看不見的機器發揮了作用,產生了對他們而言比較恰當的影響。政府做出安撫之舉後,市場的確穩定了下來,不過這條故事線還在繼續展開。
問:聽起來,你覺得這個政治體制以及現在這位領導人的地位還是很穩固的。這與一些觀察人士的觀點正好相反,他們認​​為習近平的權力非常脆弱,共產黨也是如此。
答:我會將中共的脆弱性與習近平的脆弱性區分開來。我沒有看到切實的證據可以證明,習近平的權力不是很大。我需要看到更多他行動受限的實例,才能說服自己相信這一點。
如果他受制於常ˊ會或中共元老中的某個人,告訴我這個人是誰。我不知道是誰。有分析認為更多的制度化會導致威權主義的四分五裂,形成可以限制最高領導人權力的、強大的既得利益集團。在我看來,習近平是這些分析者不願面對的真相。
我的確認為經濟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如果習近平在這方面闖了大禍,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的危機中,後果很快就會體現出來。但他非常清楚這一點,因此,你看到他會根據需要做出策略調整,最明顯的就是處理中日關係的時候。對於習近平來說,問題在於當你宣稱負責一切的時候,如果你想將責任推給其他人,那看起來就會非常虛偽。
問:那麼目前的情況就是一個更強權的領導人帶領著一個更強權的政黨。還有什麼弱點嗎?你剛剛提到了經濟。
答:另一個危險在於,意識形態的推動力度,對於這個明顯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的社會來說,有些太大了。有時候會引發強烈反對。
還有就是,他們沒有認識到美中關係環境的改變,(去年9月在華盛頓召開的)峰會並不成功,兩國關係越來越緊張。與中國官員交談時,我發現他們不了解美國政府人事管理辦公室(Office of Personnel Management)遭到黑客攻擊、中國(在南海)建島等事件的影響,不知道這些事在美國民眾中的反響。這讓我感到震驚。
我感覺,中國將經歷一個混亂的時期,特別是從現在到2020年,也就是習近平提出的變革性議程應該取得“實質性進展”的時期。這個進程將會是走走停停的,內部可能會出現嚴重的爭論和衝突。他們試圖做的是些艱難的事情,如果進行改革,體制內一些有地位的人會失去權力、權威和金錢。
這與鄧小平推行改革時的情況不同。那時候剛剛經歷文化大革命,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但現在的情況有所不同。很多人會失去很多。
儲百亮(Chris Buckley)是《紐約時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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