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8日 星期二

"雨傘革命"的困境(長平)

"雨傘革命"的困境
學聯代表進京受阻,香港警方開始清場。時評人長平認為,誰是這場運動的被抗議者,如何讓它感受到壓力,一直是這場運動的困境。
China Hongkong Regenschirmrevolution Demonstration mit Regenschirmen Platz
(德國之聲中文網)正如香港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所說,學聯代表上京的訴求,中央早已經掌握;也正如《環球時報》所說,學聯代表很清楚,上京可能會被拒入境,即使入境也見不到國家領導人,那隻是一場"苦肉計"。學聯代表仍然去了,在機場進入離港禁區後被告知回鄉證已被註銷,無法登記。但是他們沒有白去:上京是為了突破這場民主運動--"雨傘革命"的困境,被粗暴拒絕讓它的困境更加清晰。
中國政府長期不承認抗議活動,對它最客氣的稱呼也是"群體性事件"。作為中共喉舌的《環球時報》,即使真的不懂得抗議文化,也可以理解。但是林鄭月娥女士身為香港官員,對抗議活動故作驚訝,透露的信息令人擔憂:是否有一天,香港也不承認抗議活動了?道理十分簡單:所有的公開抗議活動,被抗議者都會了解其訴求,何況是在進行了一個多月之後;所有的街頭抗議活動,都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上演"苦肉計",目的是為了引起公眾關注,給被抗議者壓力。
引起公眾關注這一點不難做到,但是給被抗議者壓力一直是這場運動的困境。最初設想比現在簡單,就是冒著違法的風險,佔領金融中心的要道,阻塞交通,當局不得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即便被捕,也還可以在法庭上慷慨陳詞,或有機會重演台灣"美麗島"等推進社會巨變的歷史。
設計者"佔中三子"以為這是一顆巨型炸彈,不到最後關頭不可使用,所以一直光打雷不下雨。其實他們還有一種想法,就是覺得這顆炸彈如此厲害,光是雷聲也能嚇倒被抗議者,逼迫他們坐到談判桌上,或者直接讓步。
Chinesischer Journalist Chang Ping
長平
"佔中"拖延得讓很多香港人不耐煩了,但是似乎更不耐煩的是中央政府,挑釁性地推出了一個全國人大"8.31"普選方案。於是香港年輕人上街了。按照最初的設計,引爆炸彈也不需要很多人,五千勇士足矣。現場抗議者很快就超過這個數,然後到了五萬,然後是累計十數万、數十萬……一個多月時間過去了……全世界媒體都關注了……在被抗議者那邊,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並不是要嘲笑"佔中三子"的設計。公民抗命並不是新鮮事,無論是甘地領導的印度人反殖民統治,還是馬丁·路德·金領導的民權運動,它都和平地取得了勝利。但是,前兩者的抗議對像是明確的,而且對方不得不作出反應。
一開始香港人的抗議對象當然是特區政府,現在對大部分人來說也是。因為他們爭取的就是高度自治,所以要承認這是一個自己問題自己解決的地方。這在很大程度上賦予了香港特區政府無法承擔的合法性和自治權。特區政府也試圖想要扮演民主社會的統治者角色,通過對話溝通及謙卑姿態來回應抗議者。他們很快發現,自己未必有這種資格和權力。抗議者的訴求事實上掌握在北京手裡,北京堅決不肯讓步,特區政府對什麼話呢?
特區政府進一步發現,模仿中央政府態度強硬、毫不讓步,好像也沒有什麼損失,而且還更加自如。他們也不掩飾地一再告誡抗議者,這是北京的決定,我們除了上情下達,還能有什麼用?
越來越多的香港人明白,他們的抗議對象應該是遠在北京的中央政府。如果是這樣的話,"佔中"的邏輯就出了問題。在中央政府的框架之內,香港屬於境外。一個在境外發生的抗議活動,如何對遙遠的首都形成直接的壓力?學聯代表進京,就是要解決這一困境。然而,對付境外的搗亂者太容易了,不讓入境就萬事大吉。把自己國家的抗議者輕而易舉地關在"境外",這在全世界都少見。
"一國兩制"沒有給香港帶來民主的保證,真正從這種管制模式中獲利的是中央政府。《環球時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當你說真普選的時候,它跟你說"一國";當學生要進京上訪時,它開始談論"兩制"。
在上週的"習奧會"上,習近平對香港民主運動作出明確的回應:這是一種違法行為,支持香港警方"依法處理"。說得輕鬆而​​又堅決,連一句安慰性的客套話都沒有。這不僅僅因為習近平個性強硬,更是因為北京政府的日常秩序並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雨傘革命"還會進行下去。但是,到底誰是被抗議者,如何讓它感受到壓力?迄今還沒有看到解決方案。習近平對奧巴馬說,中國在民意方面比西方國家追求得更多。有時這是事實。但是他似乎不明白的是,民主制度要解決的問題,是統治者不想追求的時候,民意怎麼辦?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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